莫儇

明楼回到家时夜已深，客厅只留了一盏昏黄的落地小灯。曼丽已经换掉了染血的衣衫，在沙发上蜷卧着，听到动静立刻弹了起来，鞋也顾不上穿便迎上去焦急地问道：“大哥，事情…如何？”

明楼扫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说：“天凉，穿好鞋，来我书房说话。”

曼丽看着明楼没什么情绪的脸，忐忑不安地跟着他进了书房，有些紧张地问：“是不是明台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你还有空担心别人？”明楼坐到椅子上，抬眼看了一下曼丽，接着说道，“我后来也没有再见他，应该是已经安然离开了。”

曼丽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你的耳环呢？”明楼突然问道。

曼丽觉得明楼问的奇怪，习惯性地伸手摸向耳垂，然后手便僵在了那里，大惊失色。右耳垂空荡荡的，原本佩戴的珍珠坠子不知所踪，至于什么时候不见的，在哪里不见的，她却一概不知。

“那只耳环，现在在汪曼春手里，而且她很有可能已经察觉到些什么了。我实在没有想到你居然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难道你的老师没有告诉过你吗，一个特工在身份暴露的那一刻便再也没有任何价值了。”明楼从来没有这么严厉地对曼丽训过话，这次他实在是有些失望，可更多的，是害怕。

没错，明楼在害怕，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他要镇定，这样曼丽才能镇定。所以他只能以怒意来掩饰内心的慌乱。

曼丽呆怔在那里，自责与悔恨交织在一起。明楼说的没错，她身为一个特工，却给对方留下实打实的物证，犯下这等大错，还不知道要牵连多少人，想想当真是不可饶恕。

逆光下少女的脸庞笼罩在暗影里，有些模糊不清。明楼心想许是自己说的重了，刚想缓和一下，就见她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

“我犯的错，我来想办法扳回来。”两行泪就那么突然地顺着曼丽的脸颊飞快落下，砸在明楼的书桌上，碎成几瓣，“大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看她说的决绝，明楼心里一惊，怕她生了玉石俱焚的心，赶紧说道：“你听我说，事情现在还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你切莫再冲动行事。我不是说过吗，万事有我呢。”

“我要怎么做？”曼丽问道。

“汪曼春既已对你生疑，必定会紧盯着你，你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暂时不要与明台会面了，有什么事情，我和阿诚可以代你们传达。”

曼丽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大哥，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曼丽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把心里长久以来的疑惑问出口，“你究竟是什么人？”

明楼站起身，认真地看着她说道，“我以为你一直都知道，我是明楼，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中国人。”

这一句话，掷地有声，曼丽突然就悟透了。英雄莫问来路，她只需知道，他们走的是同一条道、做的是同一件事，就够了。

之后的每一天，曼丽都过得百爪挠心，这次的事件让她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开始不断的怀疑自己。明镜察觉到了她的不寻常，却又问不出个所以然，加之明台久未登门，还以为二人在闹别扭，便也不再深究。

所幸的是，明诚带回了消息，明台无恙，且顺利拍下了敌方作战计划，传送至前线指挥部。曼丽这才稍微好过一些。

这边，明台看着不期而至的明楼，有些不知所措。他并不喜欢与明楼独处，之前他总觉得这个人神秘而危险，如同一条敏锐的蛇，而自己，在他面前根本没有秘密。但之后那次不算合作的合作又让他产生了一丝动摇，他的认知也有了些许变化。明楼可能不是什么坏人。

“您怎么来了？”明台问道。这个据点是严格保密的，除非是曼丽透露出来，而若非特殊情况，即使明楼是她大哥她也绝对不会说的，“是曼丽出了什么事吗？”

“曼丽被汪曼春盯上了，暂时不能妄动，我来告诉你一声，外面的形势很不明朗，你也要当心。”明楼郑重叮嘱道。

看着明台坚毅的侧脸，之前拜托阿诚的调查已经有了结果，明楼又泛起了心事。

原来明台的母亲与明锐东本是一对恋人，当时军阀混战，二人被迫分离，明锐东后来娶了明镜与明楼的母亲，生下一双儿女。若干年后，明台的母亲又来到了上海，二人终是旧情复燃。明夫人知道后，十分气愤，明锐东也觉得对不起妻子，忍痛差人送走了那个已经有了身孕的女子。直到明锐东弥留之际，才单独留下明楼，告诉他，他还有个弟弟流落在外，让明楼务必找到他，认祖归宗。

这件事，明夫人不知道，明镜也不知道，明楼独自守着这个秘密这么多年，以为注定要烂在肚子里了，明台却这么突然出现，让他措手不及。但父亲的遗愿他不能罔顾，该摊的牌早晚要摊。当下便敛了敛思绪，对着明台娓娓道来。

明台似乎并不意外，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就那么低头沉默着。

明楼又问了一遍：“明台，跟我回家可好？”

明台终于抬起头，眼睛里有不易察觉的泪光：“我应该是开心的，老天眷顾我，让我知道我还有亲人在这个世界，还有人挂念我。只是，事情在二十多年前既已有了结果，如今又何苦再去推翻，平白惹起风波呢。”

“你不要记恨父亲，他有他的苦衷。”

“不，我不记恨任何人，这些年，我也过得很好。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恕我不能从命。”明台依然坚持。

明楼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想到曼丽小时候尚且有明家庇佑，而明台明明是他的亲兄弟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生活着，他学步、掉牙、识字，他们错过了他人生的每一个重要阶段，他害怕的时候可曾有人安慰他？他孤单的时候可曾有人陪着他？可从一个弃婴到一个战士，他从来没有向命运低过头，这样的明台，明楼觉得心疼。可是他有他的想法，自己实在无能为力。

明楼不再强求，只问了他还有什么话要带给曼丽。

明台点点头：“这些话不是对曼丽说的，是对您。明楼大哥，我既然叫您一声大哥，心里便是敬重的。我喜欢曼丽，从第一次见到她就喜欢，但是我又知道，她心里有喜欢的人。我一直都知道，但这不影响我喜欢她，我以为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但我去了明家之后，我就知道了，我根本没有希望。她望着你的眼神，与看别人全然不同，看你的时候，她眼里有光。明楼大哥，我想请你答应我，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不要让她受伤害。有些东西，也许只有你能给她。”

明楼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对着他认真地点了点头，要他放心。

明台也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略显苦涩的笑容：“我的身世就当是你我二人之间的秘密吧，不要让别人知道了，特别是曼丽。我得空会去看望父亲，您就不要太挂心了。”

明楼见他如此，也不再多言，道了珍重便离开了。

他们本是同根生，如今这样，也算是殊途同归了。对于明台，明楼心里有担忧有欣慰有苦涩有歉意。然而，他们之间的血脉亲情，却是永远都斩不断的。

明台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明楼知道。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