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儇

曼丽是湖南人，从小喜欢吃辣，来到明家之后，别的都还好，唯独饮食这一关，用了很久才适应。明镜始终未曾注意到这些，倒是明楼，回来后时常吩咐厨娘做些湘味菜式，曼丽心里感动，想着自己也得做些什么。

曼丽的母亲是个绣娘，手法极巧，在当地也是有名的。曼丽从小耳濡目染，虽不及母亲十分之一的功力，倒也算是学有所成。只是这都四五年没有动过针线了，手也是生疏了不少。好不容易在手帕的角落绣成了一株莲花，又觉得单数寓意不好，便在旁边加了一株小一些的，虽不是并蒂莲，但总归也是成双成对不孤单了。

明楼最近公事繁忙，在家中总是见不到他，曼丽便揣着绣好的手帕，惴惴不安地来到明楼在新政府的办公室门口，在心里默数了三个数，深呼一口气，才叩响了房门。

来开门的是个女子，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虽然穿的是一身男子气十足的中山装，但那一双眸子勾魂摄魄，朱唇轻启，声音亦是如黄莺般婉转动听，端的是风情万种我见犹怜。

曼丽虽不曾见过她，但听明楼在里面轻唤“曼春”，便猜到了一二。汪曼春，明镜在家里曾不止一次提到这个名字，每次提及，都是咬牙切齿。曼丽起初还不明白，后来才知道了明汪两家的恩怨纠葛，以及明楼和汪曼春的爱恨情仇，林林总总，心里对这个尚未谋面的汪曼春也充满了好奇。

如今见到真人，才觉得，如果没有两家的矛盾，如果她不是一个阴狠毒辣的刽子手，眼前这个女人确实是配得上站在明楼身边的。现在两人久别重逢，又在一处共事，旧梦难免重温，又或许明楼心里从未放下她，所以才愿意归国，哪怕背负着众人的不解与责难，也要做着这份工作。

想到这里，曼丽心里莫名的难过。她之前几乎忽略了，大哥有一天也会有自己的爱人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到那个时候，她依然是他疼爱的妹妹，可是，他的心却是在另一个人那里了。

她不要！不要！曼丽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叫嚣着。她不要只当他的妹妹！

汪曼春看眼前的女子一直呆愣着不说话，有些奇怪，回身望了一眼明楼，明楼晓得她的意思，起身向门口走来。

曼丽听得明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里却只觉得害怕。她害怕明楼走过来向她介绍汪曼春的身份，害怕他问起她为何到这儿来。她知道，现在的自己根本没法坦然地面对他。所以，她转身跑掉了。因为跑的太快，手帕掉了也未察觉。

汪曼春看着少女消失在走廊上的身影，摇了摇头，走过去捡起来那方手帕。明楼并未看到来人是谁，当他接过了曼春递来的手帕，看见上面绣了一高一低两株莲花，赫然是湘绣的针法，当下心里便了然了。他把手帕放进了口袋，并未再理会曼春的疑问，寻了别的话题岔开了。

晚上明楼回到家已是深夜，站在楼下，看曼丽的卧室灯还亮着，叹了口气。

曼丽听到敲门声，还以为是佣人来送牛奶，便说了请进，谁承想来人却是明楼。曼丽正因为白天的事情坐在被窝里胡思乱想，看到大哥进来，难免慌乱。

明楼看她眼神躲闪，便知她心里有鬼，笑了笑说道：“你今天去我办公室了？”

曼丽没想到他居然会知道，瞪大了眼睛望向他。看明楼一副看戏的表情，便知道姜是老的辣，自己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睛。只得点头承认了，又怕明楼误解自己的来意，赶忙加了句下课路过那里所以顺路过去看看。说完便移开了目光。

明楼也不戳破她的小心思，只嘱咐道：“那里原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人多嘴杂的，以后还是少去为妙。你且安心读书，等我闲下来了，带你去苏州散散心。”

曼丽见他这样以为，觉得也好，就当她是个贪玩的小丫头吧。毕竟她还并没有做好准备现在就把自己的真心拿出来放在他面前，她还要等，等一个恰当的时机。

之后的日子过的安稳平常。转眼间，曼丽的十八岁生日就要到了。明家是大家族，明楼又是炙手可热的政坛新贵，曼丽虽是认养的女儿，但也毕竟是明家的一分子，明镜便做主，要为她办一个隆重的晚宴来庆祝生日。

果然，生日宴这天，几乎大半个上海滩的名门望族都聚到了明家，一时间门庭若市，好不热闹。当然，这其中，也有不少人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明家产业庞大，谁不想来分一杯羹，若是能娶到这位二小姐，一切不都顺理成章了吗。所以从一开始便不断有人拐着弯的向明楼与明镜打听曼丽是否许了人家。

明楼晓得这些商人永远是利益至上，想着必须敲一敲他们，也算是个警告。便开了口：“我这个小妹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子，从小被惯坏了，凡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她的婚姻大事，须得她自己拿主意，我们还真做不了主。不过，她年轻没经验，将来谈了男朋友，我和大姐这一关还是得过的，总要帮她把把关，免得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骗了去。”

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便噤了声，谁不知道这位明大少爷可是出了名的难对付，便都不再讨没趣。

曼丽在自己的房间换着礼服，并不知道外面的那些风波。十八岁，过了这一天就算是大人了吧。曼丽心想。

礼服是明楼托人按照曼丽的尺码从法国带回来的，通体洁白，腰以下是层层的纱，如云似雾，极衬她的气质。旁边的佣人帮她把一头长发仔细盘起，簪了几颗细碎珍珠在发髻旁边，倒也不失少女的纯真。

当她顺着楼梯缓缓而下的时候，当真是惊艳了全场，掌声雷动中，她的目光却只顾着搜寻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她不在乎是不是惊艳全场，她想惊艳的，从来只有那一人。

明楼就站在台阶下面，看着她慢慢走近，伸出右手弓身邀请到：“不知道有没有荣幸，邀请曼丽小姐共跳今晚的第一支舞？”

曼丽望着他的手，有一丝恍惚。初见那次，明楼也是这样向她伸出了手。曼丽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她点点头，把自己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手上。

音乐响起，是华尔兹。明楼一只手握着她的手，一只手轻轻搂着她的腰，引导着她划出优美的舞步。曼丽舞技原本生涩，但此刻被明楼牵着，却有种安心的感觉。

他与她的距离从未像现在这般近，近到明楼一低头就能看到她光洁的脖颈后面那颗小小的朱砂痣，近到她仿佛稍一侧头便能听得到明楼心跳的声音。曼丽只觉得自己还未饮酒便已醉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