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儇

Chapter 8.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李熏然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揉了揉惺忪睡眼，抓过枕头边的手机想看时间，才发现还关着机，思绪不禁又飘回了白天。李熏然觉得心里烦乱，趿拉着拖鞋来到厨房，拉开冰箱门。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要吃冰淇淋。这是简瑶告诉他的独门疗伤秘方，至于效果，李熏然这次总算有机会亲自实践了。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凉意瞬间从舌尖扩散至全身。

草莓味不好吃。这是李熏然的第一个食用感触。第二个感触就是，男女果然还是不同的。

李熏然不想在家呆着，揣了手机钥匙就出了门。B市是海滨城市，空气清新湿润，好多人专门来这边度假休闲。可李熏然来这么久了，都没有正儿八经的去看过一次海，当下便打算往海边方向走去。

李熏然走了大概二十分钟就看到了海。因为是晚上，海边人已经不是很多了，只有一些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三三两两地在沙滩上追打玩闹着。

李熏然踩着岸边交错堆叠的礁石爬到了一个高点向远处望着。夜晚的海水没有了白天的蓝意，黑乎乎的像是墨水深不见底。脚下面波浪不停歇地拍打着礁石，与海鸥此起彼伏的鸣叫声交相呼应，李熏然却觉得世界前所未有的安静，也前所未有的开阔。

夏天的夜晚，星星特别亮。咸湿的海风裹挟着夏夜特有的温柔扑在李熏然的脸上，搔得他痒痒的。他不由想到了凌远，那个像星辰像大海的男人。

李熏然现在终于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他对凌远，是喜欢的。至于这份喜欢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说不清，问他为什么喜欢凌远，他也道不明。不过感情这事儿本就没有逻辑没有规律可循，想得太多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向这边呼喊，李熏然看过去，原来是那帮学生请他帮忙拍照。他敏捷地从礁石上跳下去，接过他们手中的相机，透过镜头看过去，那一张张年轻而生动的面容在篝火映衬下笑靥如花。按下快门的瞬间，李熏然忽然想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花一般的年纪最是无所畏惧的，可是勇气这种东西真的会随着人年龄的增长而慢慢消逝吗？如果十八岁的李熏然喜欢上一个人，他会怎么做？可能不顾一切就去追了吧。可长大些他才明白，恋爱终究是两个人的事，喜欢就会放肆，而爱是克制。所以他一直到最后，也没有对简瑶说出那句话。并不是所有的情绪都要摊到太阳下面才能证明它存在过，就默默地死在心里，也挺好。

可是凌远不一样，李熏然从来没有这么渴望接近一个人同时又害怕接近这个人。他恨不得像紫霞仙子一样跳到凌远的心里去瞧一瞧，又怕自己只是白晶晶，在那里看到了别人留下的眼泪。

李熏然觉得自己果然还是道行太浅，对于感情一事参不破悟不透。便拿出手机开了机，想从通讯录里找个人聊聊人生。结果一开机就看到一连串的未接来电短信提醒，都是韦天舒。李熏然刚想给他回过去，那边不死心地又一次打了过来。

“谢天谢地！小祖宗你终于接电话了！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呢。”韦天舒喘着大气儿责备道。

“韦大夫，真不好意思，之前我手机没电了，这不这会儿刚充好，正准备给您回过去呢。”

“充电？你在海边充电啊！”韦天舒听着电话那边此起彼伏的海浪声，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李熏然，“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见瞒不住，李熏然只得照实交代：“韦大夫，我好像病了。”

韦天舒一听急了，“什么病？你现在在哪儿？呆着别动我去找你！”

“我是说啊，我好像恋爱了。”

“哦，你倒是说清楚啊，吓我一跳。”韦天舒心里大概了然，“怎么，要不要我陪你聊五块钱的？”

李熏然求之不得。

两人约在一个烧烤摊，这个点儿正是生意好的时候，店家也顾不上招呼他们，李熏然自己写好了菜单，递给烤东西的小哥，又跑到冰柜里拎了四瓶啤酒，回到桌上。

“你今天电话里问的到底是谁啊？我是真没听清。”韦天舒问。

“小纯，你认识吧？”李熏然提到这个名字，心里依然泛起一阵儿酸。

“哦，你说苏纯啊，我和凌远的小师妹，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她…”韦天舒还没说完就意识到自己问得简直是废话。

他韦天舒没吃过猪肉，但总见过猪跑吧。恋爱中的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胡思乱想，看谁都是情敌。不过李熏然这醋吃的倒也不是毫无道理，苏纯暗恋凌远这么多年大家也是心照不宣了，如今人还特意从国外回来支持他这院长的工作，也实在是情真意切了。但这些事情没必要跟李熏然说，就算要说，也该是由凌远跟他说。

李熏然灌了几口啤酒后，开启了场内求助模式，“三牛哥，你与凌远熟，你跟我说说，他喜欢什么样的人啊？”

韦天舒想了想，照实答道：“这我还真的不清楚，反正从我认识他到现在，还没见他跟谁谈过恋爱，也没听他说过喜欢谁。你说他也是三十大几的人了，这正常吗。”

李熏然又喝了两口，“那你觉得怎样才能追到他呢？”

“熏然，你既然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哥哥我就给你一个锦囊，你晚上回去没人的时候再打开啊。”韦天舒神神秘秘地拿出纸笔写了点什么，然后折了又折，递给李熏然。

李熏然一向不胜酒力，坨红着脸冲韦天舒呵呵傻乐着说谢谢，把纸条塞进了兜里。

话说这边凌远下班回家，想起李熏然白天的状态，还是有些担心，便敲了敲他家的门想看看他。可家里似乎没人，发信息也不回。凌远有些坐立不安，看了看时间，终于决定打个电话问问。

接电话的是韦天舒，凌远愣了一下：“怎么是你啊，你跟李熏然在一块儿？”

“先别说了，你快过来吧，我真招架不住了…”

凌远赶到的时候，李熏然已经趴在桌子上相会周公去了，韦天舒在旁边一脸无奈地看着凌远。

“喝成这样你怎么也不劝着点！”凌远黑着脸埋怨道。

韦天舒一听不乐意了，“他要喝我也拦不住啊，再说了，还不都是因为你！”

“你什么意思？”凌远眯了眯眼睛。

韦天舒见自己说漏了嘴，干脆全抖落出来：“我是不知道你跟苏纯之间有什么事儿让他误会了，反正这孩子一肚子苦水跟我诉了一晚上。凌远，这事儿我本来管不着，但作为朋友，我必须提醒你，李熏然是个挺单纯的小孩儿，他对你什么意思你不可能一点都不清楚吧？！总之你摸摸自己的心，九十九步人家都迈出来了，这最后一步是前进还是后退，你自己可把握好了。感情啊，最禁不住等，等着等着这心就凉了，有些事情一旦错过了可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凌远不置可否，像扛麻袋一样架着李熏然走了。

到了家门口，凌远去李熏然口袋里找钥匙，却摸出来一个叠的四四方方的纸条。打开看了之后不禁嗤笑出声，韦三牛这个家伙啊，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凌远把纸条照旧折好放回原处，拿出钥匙开了李熏然家的门，把他扶了进去，放到床上安置好。

“李熏然…”凌远轻声喊他，想让他起来喝点儿水。

“冷…”李熏然迷迷糊糊地说着梦话。

凌远觉得不太对劲儿，这大夏天的，又盖着被子，怎么会冷啊。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果然，好像发烧了。

如果说喜欢上一个人就像生了一场病，那李熏然这场病也太过来势汹汹了，高烧一下烧到四十度，凌远忙活着守了他一晚上才稍微退下去点儿。

天一亮不敢再耽搁，赶紧送医院吊水去了。整个过程李熏然都是昏昏沉沉的，他只觉得似乎有个人背着他走来走去，那个人的肩膀特别宽也特别暖，像小时候老爸的肩膀，李熏然揪着对方的衣服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他有点儿想家了。

因为发烧烧成了肺炎，李熏然不得不在医院住下了。他想不明白，自己身体素质一向过关，怎么吹点海风喝点小酒就倒下了。李熏然在医院呆不住，想出院，果断地被大夫拒绝了。韦天舒知道他嫌闷，得空就会来看他，跟他聊聊天。

李熏然问他：“我那天喝多之后到底发生什么了？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啊，怎么感觉凌远最近一直在躲着我…”

“我给你的锦囊你没看？”韦天舒反问。

“什么锦囊？”李熏然真的不记得了。

“追凌远这件事儿其实不比把大象装冰箱复杂多少，总结起来不过四个字：死缠烂打。”韦天舒肯定地说。

李熏然摇摇头，讪笑道：“这不太好吧。”

“他现在不是不来看你吗，那你就去找他。喜欢一个人又不犯法，他不主动咱主动啊！熏然，哥哥我可是一直站在你这边的啊！”韦天舒一脸热情地给李熏然支着招。

“得嘞，三牛哥，我先谢谢您了！”李熏然实在觉得韦天舒出的都是损招，打了个哈欠，一副犯困的样子，总算请走了这尊神。

病房重新恢复了安静，李熏然闭上眼，打算睡一会儿。再醒来的时候听到旁边有沙沙的声音，睁开眼，原来是凌远在床边的小板凳上坐着，手里削着一个苹果，削掉的果皮绵绵延延，几乎垂到地上，居然一点也没有断。

李熏然他妈说过，能把苹果削得漂亮的人，都不会太坏。李熏然此刻才对他妈的处世智慧深信不疑。

正准备跟凌远说话，就见推门进来俩人，李熏然惊讶地合不拢嘴：“爸妈？！你们怎么来啦？”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