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儇

Chapter 4.
酒不醉人人自醉



李熏然寻思着，受了凌远那么多次恩惠，多少得回报人家些什么吧。于是，还杯子的时候顺便邀请了凌远共进晚餐，对方看起来心情不错，欣然同意了。

李熏然除了业务能力之外，最拿得出手的就属做菜了，谁不想把自己牛逼的一面拿出来显摆显摆啊，李熏然也不例外。为了这顿饭，他早上专门起了个大早，跑菜市场把可能要用到的食材给买齐了，琢磨了一天才定下菜谱，就等着晚上回去一展身手了。

下午五点，眼看还有一个小时就下班了，李熏然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拿起来，是条短信：熏然，不好意思，我工作上有点事，暂时脱不开身，无法赴约了，下次换我请你，实在抱歉。

李熏然顿时跟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靠在椅子上。看的出来，凌远是真的走不开，但李熏然心里就是有股说不出的不痛快。就像小时候他妈答应了带他去游乐园突然又不去了，又或者是准备了很久的长途旅行因为不可抗力不得不取消。李熏然最怕突如其来的变故，那种欢喜地期盼许久之后的失落感，他控制不了。

六点整，队里的人纷纷收拾东西下班回家，李熏然也提不起劲儿，心想这会儿电梯必定难等，干脆晚走一会儿错过高峰期。

六点半的时候，大楼里的人已经寥寥无几，李熏然百无聊赖地坐着电梯下行，刚走了两层，电梯门打开，进来一个姑娘。李熏然抬眼一看，不正是当初那个捡到他手机的妹子么。雷锋姑娘这会儿换回了私服，酒红色的雪纺衬衫扎在紧身牛仔裤里，头发在脑后松松地挽了个髻，英气中透着些娇媚。她看到李熏然显然有些意外，“李队，下班啊？”

“啊，嗯，你也下班啊…”李熏然努力地在脑海中搜寻对方的名字，却怎么也记不起来。想到自己还欠着人家一顿饭，拖了这么久，也有些不好意思，“那什么，上次的事儿，一直还没机会好好谢你呢，你看这两天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个饭。”

“不用这么客气，我就说说罢了，您还当真啊。”姑娘爽朗地笑了起来，脸颊两个酒窝若隐若现。

这话一出，李熏然更不好意思了：“看你这话说的，本来就该我请你的，我看这样，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今天吧。”

姑娘也不再推辞，两个人往附近新开的一家餐厅走去。这家餐厅以江浙菜系为主，李熏然听队里的同事说过几次，虽然开业时间不长，但无论味道还是环境评价都还不错，是个适合带女孩子来吃的地方。

交谈间李熏然终于弄清楚了雷锋姑娘的名字：雷小青。居然还真的姓雷。二人落座刚点好菜，只见从外面进来四五个人，向包间走去，经过他们的时候，带起一阵风。李熏然起初低着头并没有注意，倒是雷小青先说：“那个人不是凌院长吗？”

李熏然条件反射地回过身看，那几个人已经走进过道尽头的包间，走在最后面的那个人不正是凌远吗！李熏然心里顿时炸了锅，说什么忙工作，还不是出来吃吃喝喝。突然又反应过来刚才雷小青说的话，反问道：“凌院长？什么院长？”

“凌远啊，B大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的院长，是不是看着不像？人家就是这么年轻有为！去年我爷爷的肝脏手术，可多亏凌院长了，B市的肝胆外科这块儿，他可是第一把刀啊。第一医院也是咱局合作医院，您以后应该有机会认识他的，人特好。”说到凌远，雷小青全是溢美之词。

李熏然有点懵，凌远居然是个人物啊，之前他还觉得自己一个刑警队长好歹是个小领导了，现在跟人院长一比，简直弱爆了。不过既然凌远是医院院长，那自然是日理万机啊，忙起来推掉和自己的约也是情理之中了，李熏然想。

这顿饭李熏然吃的是索然无味，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雷小青聊着，目光却时不时地往不远处的包间望去，似乎想要透过房门看到里面在发生什么一样。

饭程过半，包间门打开，只见凌远脸色煞白地从里面出来往洗手间走去。李熏然看着他，觉得不大对劲儿，不动声色地跟了过去。

凌远趴在洗手池边，想吐却又吐不出来，胃里火辣辣的疼。他的身体什么样他自己自然是最清楚的，这种应酬他从来都是厌烦的，但他没有选择，这是他的职责所在。第一医院，B市最大的公立医院，而他，是这个庞大机构的负责人，比起治病救人，他所担负的事情更多也更复杂，处在暴风漩涡的中心，如果不是对自己够狠，他哪里能撑到现在呢。

凌远打开水龙头，抹了一把脸，冰凉的水温让他清醒了一些。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两片药，嚼了两下后干吞了下去。

“凌远…”一个担忧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凌远撑着洗手台直起身子，从镜子里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李熏然。他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又黑又圆的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又透着些不知所措的慌张。凌远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他来了多久，但此刻，他只希望李熏然快点从这里消失。

对于凌远来说，他从来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与悲悯，他也抗拒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于人前。他有他的傲气，也有他的坚持。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凌远没有说话，目光也透着些冷淡。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李熏然走近了些，对他笑了笑，“你放我鸽子，原来是自己来吃好吃的了，太不够意思了啊！”

此刻的李熏然又俨然一副平时说笑的模样，语气也是极轻松。凌远心里通透，他知道李熏然这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呢。而自己当然也不能太不知好歹，便开口道：“应酬嘛，逃不掉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与同事过来吃饭。”李熏然斟酌了一下措辞，继续说道，“你别太勉强了，天大的事儿都没自己的身体重要。”

凌远转过身，眼神有些复杂地对他说：“我知道。”说完便自顾自迈步离开，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加了一句，“谢谢你。”

李熏然站在原地，看他一步步离开，心里觉得万般不是滋味。他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哪个人像凌远这般让他觉得心里揪着疼。他过去只觉得凌远活得累，如今他终于知道了原因。

一个人究竟要背负多少东西，才会把自己武装到这种程度。他把自己关起来，喜怒哀乐、爱恨嗔痴统统自己消受，他有自己的精神世界，似乎并不愿被打扰。可是这样的他，就不会寂寞吗？

李熏然带着一肚子心事回到桌上，雷小青看他心不在焉，似乎在为什么事情烦恼，当下心里便有了计较，借口科里有急事找她，抱歉地告辞。李熏然要送她回去，被她婉拒了。她是个通透的姑娘，一顿饭的工夫，足以让她明白，自己与李熏然没可能。

雷姑娘走后，李熏然结了账也准备离开。走到餐厅外面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下起了雨，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李熏然木然地站在屋檐下面，想要等雨小一些再走。可左等右等，这雨始终没有变小的迹象，似乎还下的更急了。

凌远从里面出来的时候，看到李熏然像无家可归的猫一般立在那里，叹了口气，问道：“你没带伞？”

李熏然心想，这不废话吗，带伞他还能傻站在这里吗，但面上还是耐心地点了点头。李熏然观察了一下凌远，似乎气色比之前好一些，心也稍微放下了点。

“我喝了酒，不能开车，能麻烦你给我当一回代驾吗？”凌远又问。

李熏然心想，不愧是当院长的，说话就是有水平，让他根本无从推辞。不过他本身也没想推辞，便欣然应允。

餐馆到小区，不过二十分钟车程，但因为下雨，李熏然开得比较慢，副驾上的凌远渐渐睡着了。到达目的地，李熏然看着凌远的睡颜，竟不忍心去叫醒他。

借着微弱的月光，李熏然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凌远。从侧面看，他的睫毛很长，鼻梁很挺，这副面孔，用完美形容也不为过。可在这几近完美的容颜下，他的内心此刻又装了些什么呢？他的梦境里，是群花盛放还是雪舞风凉？

雨滴温柔地敲打着车窗，广播里放着安静舒缓的钢琴曲，凌远醒来的时候，看到李熏然坐在驾驶座上安静地玩着手机，屏幕的微光在这狭小的空间内，竟显得有些温馨。

李熏然察觉到他醒来，微微一笑：“你醒了？”

凌远点点头。第一次，有一盏灯为他亮着，也是第一次，醒来的时候身边有人守候。凌远觉得自己一定是喝多了，不然为什么竟有些留恋这种感觉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