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儇

Chapter 14.
人山又人海，别错过那一个等待



处理完母亲的后事，苏纯请了长假。这期间凌远不放心，给她打电话可总也没人接，心里有点不安，便趁着周末与韦天舒一起去她家探望。苏纯顶着一对黑眼圈来开了门，把他们让了进去。

客厅昏暗无光，明明是酷暑七月，身在此间却觉得有些阴冷。凌远走到窗户旁边把厚实的窗帘一把拉开，阳光顿时倾洒进来，苏纯像是有些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抬手挡了一下。凌远环视了一眼房间，一切都没有什么异样，除了茶几上摊开胡乱堆叠着的相册和一瓶喝了一半的红酒。

韦天舒叹了口气：“小纯，你老这样窝在屋里是不行的，你看你，一点儿生气都没有。”

“我没事，过些日子就回去上班，你们不用担心。”苏纯有些敷衍地答道。

韦天舒接着说，“小纯，我知道廖老师的去世对你打击很大，我们也很悲伤，可日子总是要过呀，你得慢慢尝试着走出来。”

苏纯没有吭声。她站起身，淡淡地对二人说：“你们的意思我明白，放心吧，我没那么想不开。等会儿我还有些事情要做，就不留你们吃午饭了。”

凌远见她下了逐客令，给韦天舒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就此告辞了。回去的路上，韦天舒还是心有疑虑，“凌远，你说苏纯真没事儿啊？”

“你傻啊，她那是没事的样子吗？！”凌远斜他一眼，“不过，你现在跟她说太多也没用，她的脑子里这会儿都是眼泪，装不下你这碗心灵鸡汤，就让她先自己缓缓吧。”

一周后的一个晚上，凌远收拾了一下，照旧准备去接李熏然下班，车开到半路，看到前面便利店里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苏纯的头发已经长长了些，软软地垂在肩头，人看起来憔悴了不少。凌远减速靠边滑行着，经过她身边时落下车窗，轻轻喊了她一声。苏纯有些机械地转过来，双眼毫无神采。

在凌远的招呼下，苏纯慢吞吞地坐上了车，一言不发。凌远看她手里一提兜都是酒，身上也是一股酒气，心头一紧，“你买这么多酒做什么？”

“你这话问的奇怪，买酒当然是为了喝啊。”苏纯直直地看着马路前方发笑。

“小纯，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尽管冲我来，你这样折磨自己有什么意义呢？！”

“凌大哥，你不知道吧，酒可是个好东西。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古人诚不我欺。”

“你…”凌远被她气得竟一时语塞。“你有没有想过，你妈妈要是在天有灵，知道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她该有多心痛？”

苏纯像是陷入了回忆，“我妈啊…她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从小就喜欢管我，管的特别严。不许我留长发，不许我早恋，逼我吃我不喜欢的蔬菜，要求我功课排到年级前十…我那个时候真是觉得烦死了，想着总有一天要从家里搬出来。”

苏纯低下了头，“可是现在，再也不会有人管我了。”

她从来没有这么自由，也从来没有这么孤独。世界上最疼她的那个人终是去了。

凌远抽了一张纸巾递到她的手里，“你的心情我懂，可是…”

苏纯打断他，“不，你不会懂。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感同身受这回事，你不是我，我妈也不是你妈，你知道失去至亲是什么感觉吗？那是一刀一刀剜你的心啊。”

凌远沉默了。他不懂吗？恐怕不会有人比他更懂了吧。然而他什么也没说。直到苏纯要下车的时候，他才开口：“下周我要出差，去德国，你也一起去，我需要一个翻译。”

苏纯点了点头没说话，手里装酒的袋子被凌远按住，“这个留下，当是我送你回来的车费。”

苏纯终于噗嗤笑了出来，“留给你就留给你。真小气。”

凌远笑笑，看着她进了楼门才缓缓离开。

赶到公安局的时候，天已经变暗了，李熏然立在路灯下玩着手机，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细长。凌远摁了下喇叭，他才抬头看过来。

“怎么在这儿傻等呢，你就不怕我不来啊？”凌远问道。

“知道你忙，但忙完总会来的吧。”李熏然笑笑。

“这么相信我，那要是我一直不来呢？”

“大不了就等到天亮呗，正好直接又进去上班，连早晚高峰也完美闪避了。”

被人信任总是件愉快的事情，更何况那人还是自己的爱人。凌远心满意足地踩着油门哼着小曲儿出发了。

“对了熏然，我下周要出个差，去德国，大概要去10天。”吃饭的时候，凌远一五一十地跟恋人报备着。

“这么久啊，那岂不是…”李熏然说到一半突然打住。

凌远却猜透他的心思，“你放心，你生日那天我应该可以赶回来。”

今年巧的很，李熏然的生日刚好赶上七夕，这多有意义啊，李熏然心里老早就开始计划，所以一听凌远要出差难免有些失落，不过既然他说能赶回来，应该没问题的吧。

“能回来就好，我买了演唱会的票，你要是不来我可就跟同事去看了。”李熏然站起来，端着碗碟进了厨房。

“同事？哪个同事啊，男的女的？哎，李熏然，你回答我话啊。”凌远追着问。

然而现实总是打脸，凌远站在法兰克福机场大厅哭丧着脸拨通了李熏然的电话：“喂，熏然啊，我这边儿因为暴风雨航班延迟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飞。”

李熏然看了看手表，“那就是说你明天不一定能赶回来了？”

“我也不知道，这都得看老天作美不了。对不起啊熏然，我之前还跟你保证过的。”

“没事儿，现在还早呢，我等你。”李熏然安慰道。

凌远挂了电话便坐回到座位上。苏纯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翻着一本随身带着的小说。自从出来以后，苏纯的精神面貌好了很多，也开始笑了，可能是工作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也可能是她自己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总之，这样的结果是凌远乐于见到的。

苏纯看到凌远一直盯着窗外，便合上书本，问道：“院长大人，怎么了，思乡心情如此之切，是那边有人在等你吗？”

苏纯并不知道凌远和李熏然的事儿，凌远也没挑明，只笑了笑，“你难道不想家？”说完才发觉失言，忙说了声抱歉。

苏纯倒不以为意，“凌大哥，我已经没事了，你不用太在意的。”

“走出来就好，你知道吗，廖老师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过的好。”凌远语重心长地说。

“凌大哥，谢谢你，我之前对你态度不太好，你不会怪我吧？”

“你就跟我亲妹妹一样，哪有哥哥怪妹妹的道理。”

“凌远。”苏纯鼓了鼓勇气，开口说道，这次她没叫凌大哥，也没叫凌院长，她叫的，是凌远。“你说这雨要是一直不停该有多好，我是不是就能跟你一直困在这里，度过一生了？”

“小纯…”

“你不用紧张，我就说说而已。”苏纯浅笑着低头拂了拂躺在膝上的书本，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虽然这并不影响我继续喜欢你，但现在我突然觉得或许该跟你告别了。人生苦短，我也是时候去寻找属于我的天空了。”

“你能这么想挺好的。我祝福你。”

李熏然睡了一觉起来，凌远的生日祝福微信就发了过来，李熏然问他什么时候飞，凌远说已经在排队登机了。

李熏然想了想，德国飞中国航程要十个小时，现在是早上六点半，那还是有一丝希望赶到的，便回了个笑脸的表情过去。

晚上六点，演唱会的观众已经开始陆续进场，李熏然手里捏着两张票在门口张望着。他告诉凌远回来就直接体育馆见，可这左等右等就不见人来，电话也是关机状态。

“熏然哥！”突然有人叫他。

李熏然一看，原来是凌欢和韦天舒，心里不免好奇这俩人为什么连体婴一样总是在一起。“凌欢，三牛哥，你们一起的啊？”

“额，嗯。这不票多嘛…”韦天舒支支吾吾的有些不好意思，想要岔开话题：“你在等凌远吗？”

“是啊，估计还没下飞机，电话也打不通。”李熏然有些无奈。

“还没到吗？我听苏纯姐说应该今儿早上就能到的啊。”凌欢说道。

“苏医生也一起去了？”李熏然有些惊讶，他一直以为凌远是一个人去的。

“啊，是啊…你不知道吗？”凌欢感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心里开始骂自己多嘴。

“可能凌远说了我没注意吧。”李熏然笑笑，“快开始了你们先进去吧，我再等等。”

八点的时候，门口除了黄牛已经没有别人了。李熏然站久了有些脚疼，便找了个台阶坐下。今晚的星星那么亮，大概也在为牛郎与织女的相会而点灯吧。

体育馆里面的音乐声与欢呼声不断传出来，李熏然听得分明。歌手唱“你靠着我的肩膀，你在我胸口睡着”，李熏然打了个哈欠，终于决定回家睡觉。

凌远风风火火赶回来时已是凌晨三点多。飞机因为天气原因中间临时降落，一停就是几个小时，手机没有信号，所以联系不上李熏然，他真怕他傻不拉叽地在那儿等他等一晚上。

怕打扰李熏然睡觉，凌远只是发了个微信，告诉他自己到家了。

结果三秒钟后对方就回了过来：“你还知道回来啊。”

凌远哑然失笑，电话拨过去，关切问道：“怎么还没睡？”

“你杳无音讯，我怎么睡得着？”李熏然嗔怪，“苏医生回家了？”

凌远没想到他突然问起苏纯，“嗯，回去了。飞机中途降落，停了好几个小时，所以回来晚了。熏然，真的对不起。”

“说什么道歉啊，你觉得我就那么不讲道理吗。”李熏然停了停复问道，“凌远，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好啊，现在吗？”

李熏然看了看床头的表，“嗯，就现在。”

十分钟后，凌远载着李熏然往海边开去。凌晨四点，路上空无一人，李熏然打开车窗，风飕飕地灌进来，凉爽极了。

“怎么想到这个点儿来海边啊？”凌远好奇地问。

“你看过日出吗？”李熏然反问。

凌远摇摇头。原来是要看日出啊。

两人在沙滩走着，李熏然突然说，“因为你我演唱会都没看成，你怎么补偿我？”

“你说怎么补偿？”

“你给我唱个歌吧。”

凌远想了想，开了口：“七月份的尾巴，你是狮子座，八月份的前奏，你是狮子座…”

李熏然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不是，我说你打哪儿学的这歌啊，哈哈哈…”

“你不是狮子座吗，专门为你学的。你高兴就好。”

李熏然认真地向他点点头，“我特别喜欢，谢谢你凌远。”

沙滩上不远处有之前的人没放完的烟花，李熏然像是找到宝一样，开心的不得了，管凌远要打火机。

烟花绽放的瞬间，太阳刚好从海平面跃起，朝阳似火，天际顿时亮了起来。

李熏然说不清眼前的究竟哪个更璀璨，是烟花、日出、还是凌远的眼睛？


TBC.